本篇是孔子论政篇。问政四章,孔子论政十三章,问士二章,问仁、问才各一章。
一、问政四章。子路问政,孔子答以“先之劳之。”仲弓问政,孔子答以“先有司,赦小过,举贤才。”叶公问政,孔子答以“近者悦,远者来。”子夏问政,孔子答以“无欲速,无见小利。”各以其人其政不同,而答之各异。
二、孔子论政共十三章,涉及政务管理方方面面。如正名,名不正则言不顺。好礼,好信,好义。“上好礼,则民莫敢不敬,上好义,则民莫敢不服,上好信,则民莫敢不用情。”外交,学以至用,善于外交。教民,富而教民,教而后战,“教民七年,亦可以即戎矣。”仁政,实施之难,“善人为邦百年。”参政,辨政,言论与政务的关系。评政,“鲁卫之政,兄弟也。”司法问题,“其父攘羊。”
三、为政者修身共九章。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。“壹是皆以修身为本。”修身首先是“正身”,“其身正,不令而行。”“不能正其身,如正人何。”正身者,需不狂不狷。持中守正,而且要恒久之毅力,持成稳重,不为他人左右。“易事而难悦。”执政者要做到“和而不同。”“泰而不骄。”同时要具备“刚毅木讷”四种美德,并且廉洁、知足、不贪。
四、问“士”问“仁”问“选才”共四章。子贡问士,孔子以三类士相答。子路问士,孔子以“切切偲偲”、“以友辅仁”而答之。子贡问政务选才,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,孔子赞成是非分明的耿介正直之士。他们必然是“乡人之善者好之,其不善者恶之。”樊迟问仁,孔子答以“恭”“敬”“忠”三法。
【原文】13.1子路问政。子曰:“先之劳之。”请益。曰:“无倦。”
【解读】本章是孔子论政的文字。 “先之劳之”即为政者,勤政在先,劳政在先,两个“之”字均指为政者。此一解与后文“子路请益,无倦。”正相叠合,前后意思贯通一致,即“先之”“无倦”,“劳之”“无倦”。与孔子对子张所说“居之不倦,行之以忠”的含义也相同。
【原文】13.2仲弓为季氏宰①,问政。子曰:“先有司②,赦小过,举贤才。”曰:“焉知贤才而举之?”子曰:“举尔所知;尔所不知,人其舍诸③?”
【解读】本章记载孔子论政。仲弓,姓冉,名雍,字仲弓,小孔子29岁,他为人仁笃厚道,不苟言辞,任劳任怨,器量宽宏。他曾总结出一种“居敬而行简”的管理方法,深得孔子赞扬。他担任季氏总管,仍然虚心向孔子请教如何为政。孔子告诉他三条:一、先有司。二、赦小过。三、举贤才。
第一条: “先有司”,即“有司”当以身作则,率先垂范,“先之劳之。”“欲政之速者,莫若以身先之。”“其身正,不令而行。”另外,季氏专权鲁国,非一代之久,盘根错节,爪牙遍布,岂有请一总裁让你重新任命各级官员把原季氏党羽全部剪除之理。因此“先有司”,仍是“先己之劳”,不是让你先有任免之权。
第二条,“赦小过。”理解起来,也有一些模糊。“赦小过”是赦“有司”之过,还是赦民众之过,抑或是凡有小过者均赦。如若没有前后文,三种理解均可。考之前后,“先有司”谈的是执政者,“举贤才”谈的是“选于众”,那么“赦小过”,应该顺理而是百姓。
第三条,“举贤才。”贤才即德能兼备之人。“举贤才”当是不拘一格降人才,从布衣百姓中推选贤才,按孔子一贯的观点是“选于众”,“舜有天下,选于众,举皋陶。”皋陶一类的高级典正法官都是从百姓中推举出来。“举贤才”即“举直错诸枉”可以收到“使枉者直”、使“不仁者远”的效果。当然,“举贤才”有一个“知贤才”的问题,“知贤才”而举贤才。
【原文】13.3子路曰:“卫君待子而为政①,子将奚先②?”子曰:“必也正名乎③!”子路曰:“有是哉,子之迂也④!奚其正?”子曰:“野哉,由也⑤!君子于其所不知,盖阙如也⑥。名不正,则言不顺;言不顺,则事不成;事不成,则礼乐不兴;礼乐不兴,则刑罚不中⑦;刑罚不中,则民无所错手足⑧。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⑨,言之必可行也。君子于其言,无所苟而已矣⑩。”
【解读】本章记载孔子“名正言顺”的政论观。
子路问:“假若卫君要先生治理国家,你第一件事打算做什么?”因是未定事实,假设性探讨,孔子则回答说:“必也正名乎!”这里有一个问题,“正名”,正什么名,历代注释家也是聚讼不定,依笔者所见:
第一、正君臣父子之名,各定其位,各就其职,定伦理礼制之名,蒯辄或让位于父,或迎养其父,尊其为太公。
第二、师生探讨的是哲学问题。“物各有实,需名以表之,故曰实待名也;有实而后有名,名缘实而生,故曰名附实也。物固有名实,名实必相附,荀卿所谓制名以指实,名闻而实喻。”(吴林伯《论语发微》)。除伦理礼制之名外,当如马融所说:“正百事之名”,包括典章制度,刑赏条约,规范规则,大纲大法,均在可正之列。“正名”是国家管理的重要内容,但工程之浩大,对卫国来说,是一件积重难返而又棘手的事,不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。
子路一向率真直言,口无遮拦,“有是哉,子之迂也!奚其正?”“有是哉?”是一个反问句,无疑而问,有这样的事吗?“子之迂也。”反问过后又来一个陈述句,陈述句的内容颇有一些刺人,“您真是太迂腐啊。”“迂”即迂远而不切实用,子路的反讥的确有一些过分,意犹未尽,又来一句“奚其正”,如何正名,表面上是一个疑问句,骨子里仍是一个反问句。
君子对于自己所不懂的事情应该有所保留,“多闻阙疑,慎言其余。”应该深思慎言,不能如此荒唐,率意而言,接下来则是连珠一串,奔涌而下,语势急切,语意连贯,义脉连通,吐出一段留传千古,石破天惊的话来:名不正则言不顺,言不顺则事不成,事不成则礼乐不兴,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,刑罚不中在民无措手足。
【原文】13.4樊迟请学稼①,子曰:“吾不如老农。”请学为圃②。曰:“吾不如老圃。”樊迟出。子曰:“小人哉,樊须也③!上好礼,则民莫敢不敬;上好义,则民莫敢不服;上好信,则民莫敢不用情④。夫如是,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⑤,焉用稼?”
【解读】本章记载孔子对樊迟学稼为圃的批评。
樊迟,名须,字子迟,春秋末年鲁国人,约生于公元前505年,小孔子46岁,生性好学广问,军事上勇谋兼备,在学术上资质有些愚钝,与颜回、子贡、子张、子夏等第子相比,尚有一段距离。在《论语》一书中三次问仁,二次问知,一次问“孝”,一次问“崇德、修慝、辨惑”。本章问学“稼穑”“园圃”,即问如何种庄稼,如何种蔬菜。本章所问,依推测,当属刚入师门所问,问的格调器局不高,两问而孔子不答,并且骂了他一通。
孔子自己说:“吾少也贱,多鄙事。”“多鄙事”当然包括农稼园艺,执鞭驾车等粗鄙之事,他自己亲为其身,何贱之有。其次,孔子开办私学,有教无类,设教四科,教学六艺。用我们今天的话讲,孔子开办的是高级干部管理学院,讲授的课程一概是明德修身之学,进而推及国家政务高级管理,非一般理工学院或农林学院所授专业。孔子不答,是不屑答,不愿答;而不是不能答,是非本专业所学,无可奉告。不答樊迟,批评樊迟,并不能说就是轻视农业,鄙薄科学,进而上纲说轻视劳动人民。
孔子学说的核心是“仁”,“仁者爱人。”当然,孔子的爱有等差,但他对劳动人民的关爱关注是许多思想家所不能达到的高度。当然,儒家学说也要求社会有等级,强调社会分工。孔子教学所研究的是君子之事,是高级政务管理学,不是稼穑园圃之事,不是百工之学。“劳心”“劳力”,管理者或被管理者,是社会分工,只要有社会形态存在,就有分工,千古皆然。
孔子不答,樊迟“未达”,樊迟退,孔子终究担心他不明白,于是又采用他惯用的“传言之教”,通过其他弟子转告他,以此达到施教的目的。“小人哉樊须也!”先骂他一句,让其警醒。接着说了一番至为深刻的话:“上好礼,则民莫敢不敬;上好义,则民莫敢不服;上好信,则民莫敢不用情。夫如是,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,焉用稼?”
上行“礼”“义”“信”,下效“敬”“服”“情”,“其身正,不令而行,其身不正,虽令不从。”“君子之德风,小人之德草,草上之风,必偃。”上行下效,君礼臣忠,何愁天下不治,何用君子亲耕农稼。
【原文】13.5子曰:“ 诵《诗》三百①,授之以政,不达②;使于四方,不能专对③。虽多,亦奚以为④?”
【解读】本章孔子谈《诗经》的作用。
孔子说:“学而不思则罔,思而不学则殆。”“罔”是迷惑,糊涂。“殆”是危险,危殆。 “学”,比较容易理解。“诵《诗》三百”,属于“学”的范畴之一。“思”,一般人不太理解。以为“思”就是“想”,“思”什么,“想”什么,“思”的内容非常重要。“思”一般应包括两方面的内容,一是知识的思索,对知识的辨同求异或辨异求同,寻求知识的贯通,这是“思”之一。思之二,即知识运用的思索,学以致用,学用结合,学是为了用,因为要用而去学,学用结合,知行结合。所以孔子在本章中说:“诵《诗》三百,授之以政,不达;使于四方,不能专对;虽多,亦奚以为?”《诗经》三百篇,倒背如流,叫他去从事政务管理,却狗屁不通,出使四国,却不能应酬对答,知识再多有什么用呢?孔子讲的就是学用结合,知行结合,实际上谈的也是学思结合。
另外,“诵《诗》三百”,何以能使政?“不学《诗》,无以言”,为什么呢?仍用孔子的话回答。孔子在《阳货篇》中说:“诗可以兴,可以观,可以群,可以怨,迩之事父,远之事君,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。”“兴”是说《诗经》有感染情绪的作用,“观”是说有认识风俗观察社会的作用,“群”是说有沟通思想感情的作用,“怨”是说有对不良社会现象有讽谏箴劝的作用。从近的方面说,可以学其温柔敦厚,仁爱孝悌,以此可以侍奉父母,以侍奉父母之心,去侍奉君王,即是“使政”。
【原文】13.6子曰:“其身正,不令而行;其身不正,虽令不从。”
【解读】本章孔子谈正身修身正反两方面的作用。
孔子说:“修己以敬。”“克己复礼”。《大学》说:“修身齐家治国。”本章孔子说:“其身正,不令而行。”“修己”“克己”“修身”“正身”,浑言义同,析言义近,四者之间应有层层递进的关系,由“修” 而“克”,从用力角度讲,由“己”到“身”,由内到外,从方位角度讲。修己、克己、修身,最后的目的是“身正”或“正身”。“身正”是为政者的根本,“子帅以正,孰敢不正。”“君子之德风,小人之德草,草上之风,必偃。”“以身教者从,以言教者讼。”所谈均是正身以求人。“其身正,不令而行,其身不正,虽令不从。”孔子从“身正”与“身不正”正反对比角度讲,“身正”的结果是“不令而行”,“身不正”的结果是“虽令不从”,其结果也是两相对比,相去天壤。《论语》一书,一言以蔽之,“正身”而已。
【原文】13.7子曰:“鲁卫之政,兄弟也。”
【解读】本章是感叹鲁国的政务衰颓,但措辞很巧妙。从表面上看,话说得很客观,因为鲁国的始封者周公与卫国的始封者康叔是兄弟;实际上,当时卫出公以儿子对抗父亲,鲁国的大权则为季氏等三家所攫取,两国内部矛盾纷争、斗争激烈,几乎同样不能令人满意。
【原文】13.8子谓卫公子荆①,“善居室②。始有,曰:‘苟合矣③。’少有④,曰:‘苟完矣⑤。’富有,曰:‘苟美矣。’”
【解读】本章记载孔子对公子荆俭约品德的赞扬。
儒家文化中,“清”是一类人,“廉”是一类人,“俭”又是一类人。《论语》一书中,讲到“清”,讲到“俭”,未曾论及“廉”。“廉”字也仅出现一次,“古之矜也廉”,“廉”是方正有威的意思。
“清”是不浊,即不与世俗同流合污,耿介清正,如齐国大夫陈文子,“崔子弑齐君。”他“有马十乘,弃而违之,至于他邦”,遥遥奔波,连续三次弃而去之,孔子赞扬他“清矣”。伯夷叔齐耻不食周粟,饿死首阳山,也属清正之士。孟子对伯夷赞扬甚是完备,说他“目不视恶色,耳不听恶声”,不是他理想的君王,他不去侍奉。不是他理想的百姓,他不去使唤,“治则进,乱则退”,施行暴政的国家,住有暴民的地方,他都不愿意居住。他同平民百姓相处,好像自己穿着干干净净上朝的礼服而坐在污泥地里一样,如坐针毡,他隐居北海之滨,以待天下之清也。陈文子属清正耿介之贤,伯夷属清正耿介之圣。孟子说伯夷是“圣之清者也”。这是“清”的一类人。
“俭”又是一类人,“俭”即不奢,仁者必有俭德,俭者不必有仁德,不仁者必无俭德,“不仁者不可以长处约,不可以长处乐。”“约”,约俭,困窘。不仁者心胸褊狭,患得患失,因此不能长处困窘约俭之地,也不能做到坦荡快乐。据吴林伯先生《论语发微》,他把约俭分为六类:一曰“礼义之约俭”,二曰“德义约俭”;三曰“情欲之约俭”;四曰“文辞之约俭”;五曰“生活之约俭”;六曰“刑税之约俭”。卫国公子荆,当属“生活之约俭”类。你看他,刚有一点,就说:差不多够了,稍多一点,又说:差不多完备了,稍富有一点,就又说:“差不多完美了 ”。多恬淡,多俭约,儒家尚俭,“节用而爱人。”但不苟俭。它不主张俭之过,俭过则“吝”,吝即鄙吝,小气;俭过则固,固即固陋,寒酸。
【原文】13.9子适卫,冉有仆①。子曰:“庶矣哉②!”冉有曰:“既庶矣,又何加焉③?”曰:“富之④。”曰:“既富矣,又何加焉?”曰:“教之。”
【解读】本章记载孔子“富而后教”的观点。
孔子与卫国交往较频繁,数次前往,数次离开。又是一次卫国之行,冉有为孔子驾着马车,师徒二人在一辆车上,行走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,一边走,一边观赏,一边聊天。来到一个人烟稠密,人口众多的地方。孔子率先发出了感叹:“庶矣哉!”人口真多啊!冉有不失时机向孔子求教,“既庶矣,又何加焉。”人口众多,又该怎么办呢?孔子说:“富之。”使他们富裕。冉有紧追一问:“既富矣,又何加焉?”孔子答:“教之。”师生之间的对话,有三步曲:“庶之”,“富之”,“教之”,层层深入,条理井然。告诉我们一个最基本的道理:“先富后教。”
【原文】13.10子曰:“苟有用我者①,期月而已可也②,三年有成。”
【解读】这是一篇壮志未酬而求用于世的呼唤,是一则自我宣传推荐的广告,圣人感慨万千,读者浮想联翩。
孔子一生“学而不厌,诲人不倦”。“发愤忘食,乐以忘忧。”周行七十二国,游说君王,推行仁道,求为仕于当世,知其不可为而为之,孜孜以求。他“不辞小官,不羞污君。”鲁之叛臣公孙弗扰召见,晋之叛臣佛肸召见,卫之灵公夫人召见,孔子哪怕受弟子的误会指责,也在所不惜。并且说:“假若有人用我,我将使周文王周武王之道在东方复兴。”叛臣召用,孔子欲往,弟子担心先生陷进世俗污泥之中,有损圣人形像,孔子解释说:“最坚固的东西,磨也磨不薄;最白的东西,染也染不黑。我难道只是匏瓜吗?哪里只能被悬挂着而不给人吃食呢?”孔子通过南子见了卫灵公,子路指责他。孔子指天为誓,说:“我所否者,天厌之,天厌之。”“我如果干了坏事,天抛弃我,天抛弃我。”你看孔子连叛臣的召见,几次都欲前往,其用世之心何其迫切。
【原文】13.11子曰:“‘善人为邦百年①,亦可以胜残去杀矣②。’诚哉是言也!”
【解读】本章是孔子谈“善人为邻”。
前一章孔子与冉有谈“庶之”“富之”“教之”。上一章孔子自认为他“三年有成”,重点应是“教之”,即“导之以政,齐之以刑”,“导之以德,齐之以礼。”以制度刑罚开道,以仁德礼制施教,双管齐下,可收“三年有成”的功效。“三年有成”也仅仅是纲纪法度,“富之”“教之”也没有达到仁德昌盛的境界。真正最高的管理境界应该是“善人为邦”,“为政以德”,收到的效果则是“胜残去杀”,克服残暴,除去刑杀。孔子在《尧曰篇》中说:“不教而杀谓之虐,不戒视成谓之暴,慢令致期谓之贼。”“不戒视成”即不教而求其成功,慢令致期,即政令怠慢,却要求速成,“善人为邦百年。”“教而后杀。”可以不用杀,戒而后求成,可以不戒而成,令而致期,可以不令而期。此皆有“子欲善而民善矣”、“风行草偃”的效果。“焉用杀”,即“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”。“百年”言其施行仁政之难,行仁德教化之久,仁德昌盛,上下相亲,化民成俗,遍及众庶,确非一日之功。
【原文】13.12子曰:“如有王者,必世而后仁①。”
【解读】本章孔子谈王道治国。
以仁治天下为仁道,以力治天下为霸道。王者,即仁者,朱熹注:“谓圣人受命而兴也。”王者,即圣人,“博施于民而能济众。”施仁德于天下,其中境界当在善人之上,其治理成效也当在善人之上,善人与王者,同为仁政施行者,但善人为邦需百年,王者为邦则需三十年,“胜残去杀”即“必世而后仁”,“胜残去杀”从纲纪刑罚角度讲。“必世而后仁”则是从仁德礼制角度讲。异曲同工,仅时间差别而已。孔子说:“圣人,吾不得而见已矣,得见君子者斯可矣,善人,吾不得而见之矣,得见有恒者斯可矣。”从“善人”和“有恒者”角度看,均“不得而见之”,但高下区别判然,故善人百年,王者三十年,其施仁政之久暂也在自然之中。
【原文】13.13子曰:“苟正其身矣,于从政乎何有①?不能正其身,如正人何②?”
【解读】本章谈的也是正身以为政,正身以治人的道理。参见《颜渊篇》季康子问政两章以及本篇“其身正”章。
【原文】13.14冉子退朝。子曰:“何晏也①?”对曰:“有政。”子曰:“其事也。如有政,虽不吾以②,吾其与闻之③。”
【解读】本章记载孔子谈“有事”与“有政”的区别。
冉求任季氏家臣,为季氏增加税赋,“聚敛而附益”,扩大地盘,“谋伐颛臾”。孔子多次批评他,要他“陈力就列,不能则止”。在其位,谋其政,拿出力量担任职位,没有能力控制局面就停止工作。对其大肆为季氏聚敛财富,孔子召号弟子们“鸣鼓而攻之”。因季氏作为大夫,目无国君,恣意专权,横行僭礼,冉求又为虎作伥,助纣为虐,孔子则时时敲打他。
一天冉求很晚回来,孔子问他,“何晏也”,为什么这么晚回来。我们可以想见,冉求一副春风得意,踌躇满志的样子,脱口而说:“有政。”“政”,国政,当为国家之大事,季氏私事,何来国政。孔子随口纠正,“其事也。”“事”,家事,非国家之政务,乃家大夫之事务,一个国政,一个家事;一为“政”,一为“事”。表面上看仅一个词义的纠正,实际关涉国君安稳、欲行篡权的野心,纠正冉求一语,意在遏制季氏膨胀的野心。孔子向有“素王”之称,因其渊博的学说,崇高的品德,凡国之政务,国之大事,一定会谋询于他。所以他说:“如有政,虽不吾以,吾其与闻之。”“夫子居是邦,必闻其政。”子贡也赞扬他:“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。”
【原文】13.15定公问:“一言而可以兴邦,有诸①?”孔子对曰:“言不可以若是,其几也②。人之言曰:‘为君难,为臣不易。’如知为君之难也,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?”曰:“一言而丧邦,有诸?”孔子对曰:“言不可以若是,其几也。人之言曰:‘予无乐乎为君③,惟其言而莫予违也④。’如其善而莫之违也,不亦善乎?如不善而莫之违也,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?”
【解读】本章记载孔子回答定公一言兴邦丧邦的问题。
子贡修身欲走捷径,定公治国亦欲走捷径。子贡问:“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?”“一言”,孔子理解为一个“字”,于是回答他一个字“其恕乎”,“恕”字。定公问:“一言而兴邦,一言而丧邦,有诸?”孔子各回答他一句,“兴邦”一句:“为君难,为臣不易。”“丧邦”一句:“予无乐乎为君,惟其言而莫予违也。”
【原文】13.16叶公问政①。子曰:“近者悦②,远者来。”
【解读】本章记载孔子回答叶公问政。
本章正文仅六字,“近”“远”相对,“悦”“来”相对,句式偶正,文辞简约,含义隽永。谈的是执政者的凝聚力,能使近者欢悦,远者向风而至,皆在仁德,在内做到“均无贫,和无寡,安无倾”,对外若“远人不服,则修文德以来之,既来之,则安之”。在内上下相亲,在外远近相和,即是“近者悦,远者来”。
【原文】13.17子夏为莒父宰①,问政。子曰:“无欲速②,无见小利。欲速则不达;见小利则大事不成。”
【解读】本章孔子谈“欲速”“不达”“见小利”“大事不成”四者之间的关系。
一般人在读这一章时多以为所谈是两件事,一是谈“欲速则不达”,二是谈“见小利,则大事不成”。实际上“欲速”,“不达”,“见小利”,“大事不成”四者之间关系紧密。欲速者见利必小,见利小者必心躁,心躁者必欲速,欲速者必不达,不达者必不成大事;反推亦通,不成大事者必欲速,欲速者必心躁,心躁者必见小利,见小利者必欲速,欲速者必不达。正反相推,环环相扣,因果相关,由此推及其他。《反身录》说:“为政欲速非善政,为学欲速非善学。”“工欲善其事,必先利其器。”即“为工欲速非善事,为人欲速非善人”。孔子数章所论:“善人为邦百年,亦可以胜残去杀矣。”又说:“如有王者,必世而后仁。”又说“善人教民七年,亦可以即戎矣。”又说:“苟有用我者,期月而已可也,三年有成。”数辞一意,无欲速,欲速则不达。
【原文】13.18叶公语孔子曰:“吾党有直躬者①,其父攘羊②,而子证之③。”孔子曰:“吾党之直者异于是:父为子隐④,子为父隐,直在其中矣。”
【解读】本章记载叶公与孔子关于“直”的讨论。
实际上是南方荆楚文化与北方齐鲁文化差异的一次讨论。南方文化重法轻情,北方文化重情轻法,南方忠孝不能两全时,舍身尽忠以报孝;北方忠孝不能两全时,先孝而后忠。
先说北方齐鲁文化。孔子学说的核心是“仁”,什么叫“仁”?“仁”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,具体表现为父慈、子孝、兄悌、友信、君礼,臣忠。什么叫“直”?“直”即“正直”,是人的一种内在的品质,“直”在儒学中是道德论和方法论集于一身的哲学范畴。作为一种品质存在的时候,它是道德论,即“正直”;作为一种方法表现出来的时候,是“直率”,“坦率”,它是方法论。对父母“直”,犹如对父母“仁”表现为“孝”一样;对君王的“直”,同理,犹如对君王的仁表现为“忠”一样。换一句话说,“直”的品质,表现在对父母时,则是“孝”,表现在对君王时候则是“忠”。儒家文化中爱有等差,先爱父母兄弟子女,后爱朋友君王,先天伦,后人伦,意思是“忠”“孝”不能有两“直”的时候,则是先孝而后“直”或后“忠”。譬如“攘羊出证”一案,关涉法与情,即“忠”与“孝”不能两全的时候,“父为子隐,子为父隐。直在其中矣”。这个“直”,即从“仁”出发,是孔子的“直”在其中,由“孝”而“直”,也就是“忠”“孝”不能两全两“直”时,先取孝全,孝直,后取尽忠尽直。
【原文】13.19樊迟问仁。子曰:“居处恭①,执事敬②,与人忠。虽之夷狄③,不可弃也。”
【解读】本章记载孔子以“仁之”“三德”答樊迟之问。
樊迟问仁,孔子答曰:“居处恭,执事敬,与人忠,虽之夷狄,不可弃也。”子张问行,孔子答曰:“言忠信,行笃敬,虽蛮貊之邦行矣。”《卫灵公篇》颜回西行,问“何以为身”,孔子答曰:“恭敬忠信,可以为身,恭则免于众,敬则人爱之,忠则人与之,信则人恃之。人所爱,人所与,人所恃,必免于患,可以临国家,何况于身乎?”三弟子所问不同,孔子所答则一致。为身,即修身。可见,“仁”需“行”,“行”需“修身”,“修身”又需“仁”,“仁”又通过恭敬忠信表现出来,“恭主容”,“貌思恭”,仁善之貌。恭则免于众,即“免辱于众”,恭则不受他人羞辱。“敬则人爱之。”“忠”,尽心竭力为忠,忠有忠道、忠君、忠事、忠人之分。“忠”,孔子强调的是“与人忠”,曾子“三省”之一,“为人谋而不忠乎”,他们首先说的是“忠人”,无仁爱者必无忠心。“忠则人与之”,你对人忠诚,别人则多支持你。问“仁” 问“行”问“为身”,合观则是内有仁德修身方可通行天下。
【原文】13.20子贡问曰:“何如斯可谓之士矣?”子曰:“行己有耻①,使于四方,不辱君命,可谓士矣。”曰:“敢问其次。”曰:“宗族称孝焉,乡党称弟焉②。”曰:“敢问其次。”曰:“言必信,行必果③,硁硁然小人哉④!抑亦可以为次矣。”曰:“今之从政者何如?”子曰:“噫!斗筲之人⑤,何足算也!”
【解读】本章讨论“士”,以及士的三个层次。
人的层次分类,在儒家学说中有许多不同的标准。从人格修养角度讲,有圣人、贤人、君子、士、小人,从心理活动角度也可划分为仁、智、勇。“士”这个阶层属于君子与小人之间。从社会地位角度讲,“士”又是贵族和平民之间的一个阶层,“士”大多属于走读书做官之路的知识分子,“士”又可分三个层次。
第一个层次。 “知耻近乎勇”。出使四方,身体力行,慷慨赴义,临危不惧,临强而色不挠者,方可“不辱君命”。如:唐雎不辱君命,面对强秦,气贯长虹。赵之蔺相如面对暴君,神闲气定,斗智斗勇,终于完璧归赵。即便是孔子在随鲁定公出使齐之夹谷,面对齐君挑衅暗算,孔子甩袖而上,喝退鼓噪前行意欲行刺的乐队,大展鲁国威风。汉代名将苏武出使匈奴,禁19年而气节不改,“不辱君命”等等,此类例证颇多,“不辱君命。”必须勇敢。“行己有耻”是因,“不辱君命”是果,因果相接,前后相扣,连缀紧密。
这一类“行己有耻”,“不辱君命”的“士”,他们的特点颇多:性格弘毅,仁以为己任,“达则兼善天下。”除颇具勇气之外,更多的具有道义、谋略和谦虚等多种美德。他们“质直好义,察言观色,虑以下人。”“使于四方”时,斗智还需斗勇。“勇”在儒学中,内涵颇为丰富,有圣人之勇,君子之勇,小人之勇(或曰匹夫之勇),“士”之勇者,也当介于君子之勇和小人之勇之间。“知耻近乎勇。”此一“近”字颇能传神,即近君子之勇而远小人(匹夫)之勇。“士之勇”尚需有智而远小人(匹夫)之勇。概而言之,这一类“士”属于朝廷命官,属“士”之勇者,“士”之达者。是“学而优则仕”而成功的人,属于“上士”之列。
统观这一类“士”,他们德不高,修身足以知耻;才不显,学养足以任使;智不达,谋略足以“不辱君命”。
第二个层次:子曰:“宗族称孝焉,乡党称弟焉”。有子说:“君子务本,本立而道生,孝悌也者,其为仁之本与!”对父母敬养表现为“孝”,对兄弟友爱表现为“悌”,“宗族称赞他孝顺,乡里称赞他友爱”,这“孝”“悌”即“仁”。这一段谈的是“士之仁者”,“仁”的层次同勇的层次一样,也有圣人之仁,君子之仁,小人之仁。圣人之仁,则是“博施于民而能济众”,“老者安之,朋友信之,少者怀之。”“修己以安百姓。”君子之仁则是“仁者爱人”,“修己以安人。”“小人之仁”又称妇人之仁,“色取仁而行违,居之不疑。”如项羽吮士兵之痈疽,大仁没有,小仁全有。“士”之仁者,仍介于君子之仁和小人之仁之间,徒能修身而不能治天下。
这一类型属于“中士”。
第三个层次:孔子说:“言必信,行必果,硁硁然小人哉!抑亦可以为次矣。”孔子设教四科,“文”“行忠”“信”。“信”是重要科目,并且说:“人而无信,不知其可也。”又说:“自古皆有死,民无信不立”。还说:“言忠信,行笃敬,虽蛮貊之邦行矣”。你看孔子讲信把信强调到无以复加的程度,怎么突然说起守信相反是小人呢?而且是“硁硁然”固执的小人,这里有一个重要的标准,即“信近于义,言可复也”,意思是“信”必须符合道义,其诺言才可能实现。守信必须符合道义,符合当时的环境背景场合以及各项条件。信还有大信、小信之分,比如说古时有个叫“尾生”的人,邀女友在桥下约会,届期女友未至,此时山洪暴发,尾生则“抱梁而死”。这个死就死得冤枉。孔子在特殊情况下都有不守信的时候。比如说孔子在陈国待了三年后准备去卫国,途经蒲地,“公叔氏以蒲叛。”阻止孔子前往卫国,并且要孔子与他盟誓,孔子“与之盟”后,从东门出来,转身就朝卫国的方向去了。子贡当时不明白,说:“盟可负邪?”孔子则说:“要盟也,神不听。”因逼迫要挟而发的誓,神灵不会听。
这一类“士”,“好信不好学,其蔽也贼。”讲信用却不好学习,尤其是不学“礼度”,不知“道义”,“礼”“义”之学不通,其弊端则是对自己的残贼虐害。“好信不好学”,“不好学”从反面讲,他的弊端是“贼”。从正面讲,孔子说“好学近乎知”,好学的结果是达到智的标准。因此,这类“好信者”不近“知”,却近“贼”,“言信行果”的人本属于“贼”,但他毕竟在“知”之列,其“贼”属于“知之贼”。这个“贼”是属于对自己的伤害,不损害他人,他同时也有“好学”的一面,但学而不能贯通,学用不能结合,知行不能结合,不能通权达变。他的“好学”难能“近智”,智之分类亦同“勇”“仁”。
这一类“士”当属“士”之智者,在君子之智和小人之智之间,前两类“士”,勇者,仁者,更接近君子之勇,君子之仁。第三类“士”系“下士”,虽属智之列,但因其不好学礼义,则偏近小人之智。
合观三类“士”,第一类,士之勇者。第二类,士之仁者。第三类,士之智者。勇者,“用之则行”,“使于四方”,“不辱君命”,“达则兼善天下。”仁者,“舍之则藏”,“宗族称孝,乡党称弟”,“穷则独善其身。”智者,言信行果,虽能守信修身,但闭塞固执而不能善其身。孔子说:“好学近乎知,力行近乎仁,知耻近乎勇。”“三近”之说,正好解三“士”之义。
【原文】13.21子曰:“不得中行而与之,必也狂狷乎①!狂者进取,狷者有所不为也。”
【解读】本章记载孔子有关中庸之道的论述。
“中行”即中道,中庸,中正平和之道,要按“中行”的标准去做事,选才,实在太难,难于上青天。孔子说:“天下国家可均也,爵禄可辞也,白刃可蹈也,中庸不可能也。”江山可治理,俸禄可推辞,刀山可踩踏,然中庸不可实行,为什么呢?“知者过之,愚者不及也。”“贤者过之,不肖者不及也。”朱熹说:“狂者志极高而行不掩,狷者知未及而守有余。”
【原文】13.22子曰:“南人有言曰①:‘人而无恒,不可以作巫医②。’善夫!”“不恒其德,或承之羞③。”子曰:“不占而已矣。”
【解读】本章孔子所谈的实际上是“神”“德”统一论,或者说是祸福“德义”决定论。先说:“恒”,有恒心、恒德、恒道三个义项,也是恒道形成的三个阶段。恒道通天神之道,巫医可沟通天道与人道,孔子引用“南人“的话,意在说明,没有恒道,无法知天道,不知天道,无法沟通人道,天道与人道的合一,关键在于一个“德”,而且是恒德,因此,他又引用易经恒卦之爻辞,意思是不能恒久地保持美德,随时就有人羞辱你。至于无恒德之人,吉凶悔吝祸福,无须占卜,“不占而已矣”。
孔子无恒德无须占卜的思想,即是先民神德统一论思想的继承和发扬。无恒心无恒产,无恒德则多蒙羞,无恒道则无恒神。“皇天无亲,惟德是辅。”“神所凭依,将在德矣。”
【原文】13.23子曰:“君子和而不同,小人同而不和。”
【解读】本章记载孔子关于“和”与“同”的哲学问题。
“和”是中国哲学史上重要的哲学范畴,是天、地、人的一种和谐状态,是人类所追求的理想境界。“和”是事物多样性矛盾的和谐统一,包括事物的多样性,多面性。由多样性引申而来的相对独立性,既有对立的一面,又有统一的一面,它是对立中的统一,统一中的对立。只有“和”才能生物,只有“和”才能诞生新的生命,“致中和,天地位焉,万物育焉。”(《中庸》)“和”犹如《易经》表示事物矛盾的“睽”卦一样,《彖传》说:“天地睽而其事同也,男女睽而其志通也,万物睽而其事类也;睽之时用大矣哉!”天地乖睽矛盾而能化育万物,男女乖睽心志沟通却能孕育生命,万物乖睽能禀受天地阴阳之气而蓬勃生长。“睽”从矛盾的对立性角度讲,“和”则是从矛盾的统一性角度讲,但其功用却一致。“和实生物”,睽也生物。
【原文】13.24子贡问曰:“乡人皆好之①,何如?”子曰:“未可也。”“乡人皆恶之②,何如?”子曰:“未可也。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③,其不善者恶之。”
【解读】本章记载有关识才、选才的话题。
孔子一向认为“人才难得”,师生之间关于“才难”的问题讨论颇多,一般包括识才、选才、举才、用才,也就是说,人才选拔任用的全过程,孔门都有详细论述,本章则侧重谈人才的识别和选拔的问题。
因为“才难”,首先是识才。《为政篇》中说到的“视其所以,观其所由,察其所安。”从人才的现在干什么,过去干什么,兴趣是什么,由现实到历史,由历史到现实,反复考察,综合评估,是识才的第一步。这一类人才选拔任用较容易一些,是用人者的主观考察。“举尔所知”,“尔所不知,人其舍诸。”经过亲自考察的人才任用后,尚有一部分是你所不知道的,但百姓不会舍弃他,对于“尔所不知”的怎么识别而又如何加以选用呢?
第二步,用今天的说法,“海选”,“舜有天下,选于众,举皋陶。”“汤有天下,选于众,举伊尹。”舜、汤两代君王,任用人才均是海选,“选于众”,皋陶那样的典正法官,海选而得,伊尹那样贤明的卿相,海选而得。但海选有一个问题,都不容易获取真实的人才信息。也就是说仅凭海选还不行,还必须有用人者的考察。识才和选才必须双管齐下,既选又识。“乡人皆好之”即“众好之”。“众好之,必察焉。”如何察?除了第一步的“视”、“观”、“察”三步曲外,还有许多要考察的。语言方面,是否“巧言令色”,是非问题上是否“乡愿”式的好好先生,“人云亦云”,这一类人考察方向应该是“不善者恶之”。“乡人皆恶之”即“众恶之”,“众恶之,必察焉”,如何察?语言方面,“夫子不言,言必有中。”是非分明,“君子崇人之德,扬人之美,非谄谀也,正义直指,举人之过,非毁疵也。”扬善不隐恶,“能好人,能恶人。”为人方面,特立独行,鹤立鸡群,疾恶如仇,“和而不流”,“中立而不倚”,绝不是媚世污合之辈,这类人,因掩身于众,浊世之人不容易发现他,而且容易招致众人毁恶,这类型的人需要“乡人之善者好之”,这在人才中属于正直的人,只要推举出来,能影响改变一大片人,使顽劣者转化,“举直错诸枉,能使枉者直。”
【原文】13.25子曰:“君子易事而难说也①。说之不以道,不说也;及其使人也,器之②。小人难事而易说也。说之虽不以道,说也;及其使人也,求备焉③。”
【解读】本章记载孔子有关君臣上下关系处理的问题。
本章谈的仍然是君臣上下的关系问题,先谈“易事而难悦”。“易事而难说也……”君使臣以礼,赦小过,严己宽人,不求全责备,“使人也器之。”臣事君以忠,举贤才,克己奉公,尽其所能,取悦以道,君臣和谐,所以“易事”。“小人难事而易说也……”,小人居上位而使人:使人非礼,宽己严人,“使人也不器。”“求备于一人。”所以难事。君子居下位而事小人,虽尽忠、尽能、尽公、尽贤,以道悦之而不悦,不以其道悦之却又悦,上下乖睽不和谐,所以“难事”。朱熹说:“君子之心公而恕,小人之心私而刻。”所以“君子易事而难悦。”“小人难事而易悦。”
【原文】13.26子曰:“君子泰而不骄,小人骄而不泰。”
【解读】本章谈“君子”和“小人”在“骄”和“泰”居处方式上的区别。
有人说:“君子小人之辨最难。”为什么呢?明代思想家吕坤认为,“君子而近小人之迹,小人而为君子之态,此诚难辨”,“君子泰而不骄,小人骄而不泰”,“泰”“骄”两种状态,形似而神异,因其形似,故而难辨,君子之泰“望之俨然”,只有走近他,才知他温和,“即之也温。”与之交谈,方知言辞犀利而准确,不苟和,“其言也厉。”“俨然”似骄而非骄,“言厉”似傲而非傲,皆为安详宁静,坦荡通达,敦大老成,舒泰而不骄矜。小人之骄则不同,患得患失,多忧多惧,有所知能,欲盖而弥彰,似匿而实露,矜庄于世,似泰而非泰,似谦而非谦,皆为“浮薄琐屑,浅躁刻薄,私欲内藏,矜张苟容,骄矜而不舒泰。泰然者,谦和也;骄矜者,狂傲也。”高享在《周易大传》中说:“谦者,才高而不自许,德高而不自矜,功高而不自居,名高而不自誉,位高而不自傲。”骄矜者一概反此,形似而神不似。
另外,“而不”一词耐人寻味,当可细究。“而不”表示两种含义,一表转折,如“学而不思”,“思而不学”,意思是学习却不思考,思考却不学习,“而不”即表示前后转折关系。更多的“而不“是表示中庸的一个“度”,表示一种“质”的区别。“泰而不骄”,“泰”“骄”形似而神异,“泰”而不过度,“泰”而不及骄,即君子,“君子泰而不骄。”“泰”而过中,“泰”而及骄,即小人,“小人骄而不泰。”诸如“周而不比”,“比而不周”;“和而不同”,“同而不和”。“周”与“比”,“和”与“同”,从表面看,实难区别,深入观察,方知有一个“质”的区别,“质”的界线。这个“质”即“中”,过“周”则为“比”,过“和”则为“同”。“而不”则告诉我们一个“度”,一个有“质变点”的“度”。
【原文】13.27子曰:“刚、毅、木、讷近仁①。”
【解读】本章孔子说“刚、毅、木、讷近于仁”。“仁”有圣人之仁,君子之仁,士之人,小人之仁。本章谈“士之人”。
刚毅木讷近仁,只是近君子之仁,非圣人之仁,亦非小人之仁,严格意义上讲,近君子之仁,即介于君子和小人之间的仁,当为“士”之仁。刚、毅、木、讷四种美德当是士之仁德。梁皇侃说:“刚者性无求欲,仁者静,故刚者近仁也。毅者性果敢,仁者必有勇,周穷济急,杀身成仁,故毅者近仁也。木者质朴,仁者不尚华饰,故木者近仁也。讷者言语迟钝,仁者慎言,故讷者近仁也。”康有为说:“刚者无欲,毅者果敢,木者朴行,讷者谨言。四者皆能力行,与巧言令色相反者,故近仁。盖圣人爱质重之人,而恶浮华佻伪如此,盖华者不实也。” 皇疏也好,康注也罢,所证之美德嘉行,均为“士”之美德,是个人修养的品德,“士”之仁多用于修身,君子之仁,除了修身之外,尚有“安人”的任务。
【原文】13.28子路问曰:“何如斯可谓之士矣?”子曰:“切切偲偲①,怡怡如也②,可谓士矣。朋友切切偲偲,兄弟怡怡。”
【解读】本章记载孔子答子路问“士”。
朋友以道义合,以文会友,以友辅仁,切磋琢磨,互相勉励。兄弟以恩义合,兄爱弟敬,彼此扶持,援手以助,和睦相处,如此则称得上“士”。
【原文】13.29子曰:“善人教民七年,亦可以即戎矣①。”
【解读】本章记载孔子有关“善人教民”的时间以及作用。
善人,当介于圣人与君子之间的人,接近贤人。孔子说:“圣人,吾未能得而见之。”“善人, 吾未能得而见之。”孔子在《大戴礼记·哀公问五义》中说:“所谓贤人者,好恶与民同情,取舍与民同统,行中矩绳而不伤于本,言足法于天下而不害于其身,躬为匹夫而愿富,贵为诸侯而无财,如此则可谓圣人矣。”可见善人的境界颇高,仅次于圣人而未曾见。“善人教民”,教以“进德修业”。朱熹说:“教之以孝弟忠信之行,务农讲武之法。”“修业”只是稼穑农耕之业,非君子之学业。
【原文】13.30子曰:“以不教民战,是谓弃之。”
【解读】本章记载孔子“教而后用”的观点。
孔子在《尧曰篇》中说:“不教而杀谓之虐。”不行教诲而施行杀戮,谓之暴虐,仿套一句,“不教而战谓之弃”。孔子一生宣传仁道,推行仁道,反对春秋无义之战,对武备却一向不曾放松,他在鲁国担任“司寇”,以“相礼”身份随鲁定公出使齐国夹谷之会时,他对鲁君说:“有文事者必有武备,有武事者必有文备。”除教民以德之外,兵家战阵也在教民之列,文武兼备,文武兼教,方是“不弃”。 朱熹说:“用不教之民以战,必有败亡之祸,是弃其民也。”
【原文】13.2仲弓为季氏宰①,问政。子曰:“先有司②,赦小过,举贤才。”曰:“焉知贤才而举之?”子曰:“举尔所知;尔所不知,人其舍诸③?”
【注释】
① 宰:家臣,总管。
② 先有司:给手下的官吏带头。先:先做,带头做,方位名词活用作动词。有司:负责某项具体事务的官员。
③ 人其舍诸:别人难道会把他埋没吗。舍:舍弃。
【原文】13.3子路曰:“卫君待子而为政①,子将奚先②?”子曰:“必也正名乎③!”子路曰:“有是哉,子之迂也④!奚其正?”子曰:“野哉,由也⑤!君子于其所不知,盖阙如也⑥。名不正,则言不顺;言不顺,则事不成;事不成,则礼乐不兴;礼乐不兴,则刑罚不中⑦;刑罚不中,则民无所错手足⑧。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⑨,言之必可行也。君子于其言,无所苟而已矣⑩。”
【注释】
① 卫君:指卫出公,名辄。
② 奚先:先干什么。奚:疑问代词做宾语,前置。
③ 正名:纠正礼制名分上的用词不当现象。即按照周礼规定的等级名分,去纠正一切不符合周礼的现象,恢复“君君、臣臣、父父、子子”的局面,使社会上所有的人都能各从其类,各守其位。
④ 迂:迂腐,迂阔,不合时宜。
⑤ 野:鲁莽,粗野。
⑥ 盖阙如也:大概总是采取了存疑的态度。阙:通“缺”,存疑,保留。如:词尾。
⑦ 中:得当。
⑧ 错手足:放置手足。“无所错手足”即手足无措,错:通“措”,也就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。
⑨ 名之必可言:确定一个名分,必须能够说得明白、在理。名之:给它确定名分。名:名词活用作动词。
⑩无所苟:没有一点随便、马虎的地方。苟:随便,马虎。
【原文】13.4樊迟请学稼①,子曰:“吾不如老农。”请学为圃②。曰:“吾不如老圃。”樊迟出。子曰:“小人哉,樊须也③!上好礼,则民莫敢不敬;上好义,则民莫敢不服;上好信,则民莫敢不用情④。夫如是,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⑤,焉用稼?”
【注释】
①稼:种植谷物。
②为圃:指种菜。圃:种植蔬菜花草的园地。
③小人:这里指没有知识,没有出息的人。樊须:即樊迟。名须,字子迟。
④用情:用真情,诚实,说真话。
⑤襁(qiǎng):背小孩的宽带子。
【原文】13.5子曰:“ 诵《诗》三百①,授之以政,不达②;使于四方,不能专对③。虽多,亦奚以为④?”
【注释】
① 诗:指《诗经》。在西周和春秋时期,从政者,尤其是外交人员,多借用《诗经》上的诗句表情达意。
② 不达:指行不通,办不了。达:通达。
③ 专对:独立地谈判交涉。指使臣在外,要独立行事,根据具体情况随机应变去进行外交应对。对:对答。
④ 亦奚以为:又有什么用呢?以:用,动词。为:句末语气助词,表疑问,可译为“呢”。
【原文】13.8子谓卫公子荆①,“善居室②。始有,曰:‘苟合矣③。’少有④,曰:‘苟完矣⑤。’富有,曰:‘苟美矣。’”
【注释】
① 公子荆:卫国大夫,字南楚,卫献公的儿子。
② 善居室:善于管理家业。居:居处。居室指处家过日子。
③ 苟合矣:差不多够了。苟:苟且,差不多。合:足,够。
④ 少(shǎo)有:稍稍增加了一点。少:稍稍,略微。
⑤ 完:完备。
【原文】13.9子适卫,冉有仆①。子曰:“庶矣哉②!”冉有曰:“既庶矣,又何加焉③?”曰:“富之④。”曰:“既富矣,又何加焉?”曰:“教之。”
【注释】
①仆:驾车。 ②庶:多,众多。这里指人口众多。
③何加:添加什么呢。即指人口够了后还该做什么事。
④富之:使他们富起来。“富”,使动用法。
【原文】13.10子曰:“苟有用我者①,期月而已可也②,三年有成。”
【注释】
① 苟:如果。连词,表假设关系。
② 期(jī)月:一周年。 可:可以了。
【原文】13.11子曰:“‘善人为邦百年①,亦可以胜残去杀矣②。’诚哉是言也!”
【注释】
① 为邦:治理国家。
② 胜残去杀:克服残暴,免除刑杀。
【原文】13.12子曰:“如有王者,必世而后仁①。”
【注释】① 世:一世为三十年。这里指经过一世,是名词活用作动词。
【原文】13.13子曰:“苟正其身矣,于从政乎何有①?不能正其身,如正人何②?”
【注释】
① 何有:有什么困难呢,“何难之有”的省略。
② 如正人何:对端正别人能起什么作用呢?
【原文】13.14冉子退朝。子曰:“何晏也①?”对曰:“有政。”子曰:“其事也。如有政,虽不吾以②,吾其与闻之③。”
【注释】
① 晏:迟,晚。
② 不吾以:不任用我。以:用,动词,这句为否定句代词作宾语,故前置。
③ 吾其与闻之:我也会知道的。其:句中语气词,起舒缓语气的作用,可不译。与(yù):参与。
【原文】13.15定公问:“一言而可以兴邦,有诸①?”孔子对曰:“言不可以若是,其几也②。人之言曰:‘为君难,为臣不易。’如知为君之难也,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?”曰:“一言而丧邦,有诸?”孔子对曰:“言不可以若是,其几也。人之言曰:‘予无乐乎为君③,惟其言而莫予违也④。’如其善而莫之违也,不亦善乎?如不善而莫之违也,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?”
【注释】
①诸:“之乎”合音兼词。
②几:近,接近,差不多。
③予无乐乎为君:我做国君,并没有可以高兴快乐的。乎:介词,和“为君”组成介宾结构,作全句补语,可不译,也可译为“对”。 ④莫予违:没有人敢违抗我(的话)。否定句,代词“予”作宾语,前置。后句的“莫之违”结构同此。
【原文】13.16叶公问政①。子曰:“近者悦②,远者来。”
【注释】
① 叶(旧读 shè )公:叶公姓沈,名诸梁,字子高。楚国的大夫,叶地(今河南叶县南有古叶城)的县令。
② 近者:指境内的人。和“远者(境外的人)”相对而言。悦:使高兴。和下句的“来”都是使动用法。
【原文】13.17子夏为莒父宰①,问政。子曰:“无欲速②,无见小利。欲速则不达;见小利则大事不成。”
【注释】
①莒(jǔ)父:鲁国的一个城邑,在今山东莒县境内。宰:县令。
②欲速:求快,图快。
【原文】13.18叶公语孔子曰:“吾党有直躬者①,其父攘羊②,而子证之③。”孔子曰:“吾党之直者异于是:父为子隐④,子为父隐,直在其中矣。”
【注释】
①党:家乡,本乡本土。古代一万二千五百家为乡,五百乡为党。直躬者:直身而行者,即坦白直率正直的人。
②攘(rǎng):偷窃。
③证:告发。
④隐:隐瞒。孔子主张父慈、子孝,所以提出父子应该相隐。
【原文】13.19樊迟问仁。子曰:“居处恭①,执事敬②,与人忠。虽之夷狄③,不可弃也。”
【注释】
①恭:恭敬。
②敬:严肃认真。“敬”指敬业。
③夷狄:我国古代称东方和北方的少数民族为夷狄。
【原文】13.20子贡问曰:“何如斯可谓之士矣?”子曰:“行己有耻①,使于四方,不辱君命,可谓士矣。”曰:“敢问其次。”曰:“宗族称孝焉,乡党称弟焉②。”曰:“敢问其次。”曰:“言必信,行必果③,硁硁然小人哉④!抑亦可以为次矣。”曰:“今之从政者何如?”子曰:“噫!斗筲之人⑤,何足算也!”
【注释】
①行己有耻:己行有廉耻。
②乡党:家乡,本乡本土。这里指同乡土的人。弟(tì):通“悌”,指尊敬、顺从兄长。
③果:果断,坚决。
④硁硁(kēng):石头碰石头。硁硁然:浅薄固执的样子。然,形容词词尾。
⑤斗筲(shāo)之人:指器量狭小的人。斗,古代量器。筲,竹器。斗筲的容量都很小,故用以指器量狭小的人。
【原文】13.21子曰:“不得中行而与之,必也狂狷乎①!狂者进取,狷者有所不为也。”
【注释】① 狂:狂妄,激进。即志向高大却未必能够实行。狷(juàn):狷介,拘谨,退缩,保守。
【原文】13.22子曰:“南人有言曰①:‘人而无恒,不可以作巫医②。’善夫!”“不恒其德,或承之羞③。”子曰:“不占而已矣。”
【注释】
① 南人:前人多注为“南国之人”。据《孔子研究》2001年第6期孙以楷先生考证,南人:当属《道德经》的作者老子。
② 巫医:用占卦的方法给人治病的人。
③ 不恒其德,或承之羞:这两句引自《易经·恒卦·九三爻辞》。意思是说无恒德的人会遭受羞辱。或:有时,时时。承:遭受。
【原文】13.24子贡问曰:“乡人皆好之①,何如?”子曰:“未可也。”“乡人皆恶之②,何如?”子曰:“未可也。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③,其不善者恶之。”
【注释】
① 好:喜欢,赞扬。
② 恶(wù):讨厌,憎恶。
③ 不如:赶不上。指前面说的两种人比不上后面说的人,故译为“最好的人”。
【原文】13.25子曰:“君子易事而难说也①。说之不以道,不说也;及其使人也,器之②。小人难事而易说也。说之虽不以道,说也;及其使人也,求备焉③。”
【注释】
①说:通“悦”,使喜悦,不带宾语的使动用法。(后面五个“说”均同“悦”)一解,“说”就是“说话”的说,不通“悦”。
② 器之:指按各个人的才能而加以合理使用,也即量才使用。器:名词活用作动词。
③ 求备:求全,求完备。
【原文】13.27子曰:“刚、毅、木、讷近仁①。”
【注释】① 毅:坚毅,果断。 木:质朴,朴实。讷(nè):说话迟钝。
【原文】13.28子路问曰:“何如斯可谓之士矣?”子曰:“切切偲偲①,怡怡如也②,可谓士矣。朋友切切偲偲,兄弟怡怡。”
【注释】
① 切切偲偲(sī):互相间恳切地提出善意批评的样子。切切:恳切。偲偲:相互督促,相互勉励。
② 怡怡如:和悦、愉快的样子。如:形容词词尾。
【原文】13.29子曰:“善人教民七年,亦可以即戎矣①。”
【注释】① 即戎(róng):当兵打仗。即:就,从事。戎:戎事,战争。
【译文】孔子说:“你太粗野了!君子对于不懂的事情,一般都采取保留意见。名分不正当,说话就不合理;说话不合理,事情就办不成。事情办不成,法律就不能深入人心;法律不能深入人心,刑罚就不会公正;刑罚不公正,则百姓手足无措,不知如何是好。
【译文】孔子评论卫国的公子荆:“善于居家理财,开始有点积蓄时,他说:‘凑合着够了’;稍多时,他说:‘可算钱多了’;富有时,他说:‘可算完美了’。”